6
第二天早上,他下了地窖。
傑克說得沒錯,那兒臭氣衝天。習慣了沙漠和馬廄中沒有絲毫氣味的純凈後,這種潮濕的沼氣般的惡臭熏得他噁心,甚至讓他有些頭暈目眩。地窖聞上去有白菜、蘿蔔和土豆腐爛多年的氣味。不過,下地窖的梯子看起來倒十分結實,槍俠爬了下去。
地面是土質的,他的頭差點就撞上了頂上的橫樑。這下面還住著許多蜘蛛,色彩斑駁的身子大得嚇人。許多都是變異的種,真正的基因早已消失了。有的肢節上長著眼睛,有的看上去長了十六條腿。
槍俠向四周環顧著,需要一些時間視力才能適應地下的黑暗。
「你沒事吧?」傑克緊張地朝下面喊。
「沒事。」他盯著角落看。「這裡有罐頭。等著。」
他小心地弓著腰走到角落裡。那兒有個破舊的箱子,一邊有個搭扣。裡面有些蔬菜罐頭——四季豆,黃豆——還有三罐腌咸牛肉。
他捧起一堆罐頭,走到梯子邊,爬了幾階後將罐頭舉起來,傑克跪在地上伸手接過去。然後他回到地窖拿剩下的罐頭。
他第三次下來時,聽到地基發出吱嘎聲。
他轉身,仔細看著,一種夢幻般的恐懼席捲了他的全身,這是一種讓人霎時虛弱無力又心生惡感的恐懼。
地基是由巨大的砂岩石塊組成的,驛站剛建成時,這些石塊也許被平整地砌合在一起,但現在每塊石頭都像喝醉了似的,朝不同的角度歪斜著。這使牆壁看起來像是刻滿了扭曲的象形文字。在兩條深深的裂縫交合處,一股細沙往外流出,彷彿在牆另一邊有東西正拚命地想挖穿牆出來。
吱嘎聲起起落落,聲音越變越響,最後整個地窖充滿了一種聲音,聽起來像是有人在瘋狂地使勁,充滿撕裂般的痛苦。
「快上來!」傑克大聲尖叫著,「哦,耶穌,先生,快上來!」
「走開。」槍俠平靜地說,「在外邊等我。如果你數到兩……不,三百的時候,我還不上來,那就趕快離開這地方。」
「上來!」傑克又尖聲喚他。
槍俠沒有再搭理他。他右手掏出槍。
現在牆上出現了一個硬幣大小的洞。儘管他已籠罩在恐懼之中,但還是聽到了傑克跑遠的腳步聲。這時,往外涌的沙流止住了。痛苦的呻吟也平息下來,取而代之的是大聲的喘氣聲。
「你是誰?」槍俠問。
沒有回答。
羅蘭用高等語問,雷鳴般的聲音里充滿了命令語氣:「你是誰,魔鬼?說話,如果你能說話。我的時間不多。我的耐性更有限。」
「慢慢走。」牆壁里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,吃力地說。槍俠覺得那夢幻般的恐懼加深了,幾乎快凝固了。這是愛麗絲的聲音,他在特嶴同居幾日的情人。但是,她已經死了;他親眼看到她倒下去的,眉宇中留下了一個彈孔。他彷彿身處海洋深處,一個個海洋深度測量儀從眼前漂過,下沉。「慢慢走過廢墟,槍俠。提防著獺辛。當你和那個男孩同行時,黑衣人將你的靈魂裝在他的口袋裡。」
「什麼意思?繼續說!」
但是呼吸聲消失了。
槍俠站在那裡,愣住了,直到一隻巨型蜘蛛落在他的手臂上。蜘蛛倉皇地爬上他的肩膀,他不由自主地叫出聲,一把將蜘蛛捋下來扔到地上。他不想繼續下一步,但是規矩是嚴格的,幾乎是不能觸犯的。一句老話說,從死者那取走屍骨;只有屍體才可能會告訴你真實的預言。他走到洞前,捶打了幾下。洞邊緣的砂岩非常容易地被打碎了,他將手伸進牆內,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。
他摸到一塊硬東西,上面有凸出來且磨損過的疙瘩。他拿出來後才看清楚,手裡握著的是塊顎骨,一邊已經有些腐蝕。顎骨上的牙齒前凸後伸,參差不齊。
「好吧。」他輕聲說。他將骨頭硬塞進褲子後的口袋裡,笨拙地抱著剩餘的罐頭走到梯子邊。他爬上地面後沒蓋上地窖的門,這樣太陽能射到裡面,殺死那些變異的蜘蛛。
傑克站在馬廄前的院子中,面對著開裂的土地發抖。他看到槍俠時尖叫起來,向後踉蹌了一兩步,然後哭著向他奔來。
「我以為它捉住你了,捉住你了。我以為——」
「它沒有。任何東西都捉不住我。」他摟住了男孩,感到靠在他胸前的臉龐熱乎乎的,而貼在他的脊背上的手非常乾燥。他可以感覺到男孩快速的心跳。後來,他才意識到,那一刻他開始愛上了這個男孩——當然,黑衣人肯定計劃已久了。還有什麼陷阱比得上愛的陷阱呢?
「它是魔鬼嗎?」聲音悶聲悶氣的。
「是的,一個說話的魔鬼。我們不用再回那裡了。來吧。讓我們先走上幾里路。」
他們走進馬廄,槍俠用睡覺時墊著的毯子——儘管那既熱又粗硬,但別無他物了——草草紮成個包袱,又用抽水機灌滿了水袋。
「你拿一個水袋。」槍俠說,「圍在你的肩上——像這樣,行嗎?」
「行。」男孩崇拜地抬頭看著他,但很快把那表情掩飾起來。他掄起一個水袋,扛在自己肩上。
「會不會太重?」
「不重。可以。」
「現在你得說實話。如果你中暑暈倒,我可沒法背你。」
「我不會中暑。我沒事的。」
槍俠點點頭。
「我們要去那邊的山裡,是嗎?」
「是。」
他們邁步走進烈日的暴晒中。傑克走在槍俠右邊,略領先幾步,他的頭才剛到槍俠甩動的肘部,水袋上包著生牛皮的底幾乎要懸到他的小腿處了。槍俠肩上交叉挎著兩個水袋,將一袋食物夾在腋下,左手拎著個袋子,而右手則提著他的背包、煙袋和其餘的家當。
他們走出驛站的後門,看到客運車的軌道又隱約開始延續。他們走了約十五分鐘後,傑克轉身向兩幢房子揮手道別。它們在無邊無際的沙漠里依偎在一起。
「再見了!」傑克喊,「再見!」他轉向槍俠,十分不安地說:「我覺得有什麼東西注視著我們。」
「某樣東西,或某個人。」槍俠同意他的感覺。
「有人躲在那裡?一直以來都躲在那裡?」
「我不知道。我不這麼認為。」
「我們回去吧?回去——」
「不。我們跟那個地方已經作了了斷。」
「好。」傑克說,語氣堅決。
他們繼續往前走。有一段軌道被沙子形成的鼓丘淹沒了。當槍俠向四周環顧時發現已經看不到驛站了。再一次,周圍都是沙漠,而且只有沙漠。
7
他們離開驛站已有三天,遠處的山脈變得越來越清晰。他們可以看到沙漠平緩地延伸成為小丘,那些還是光禿禿不長一草一木的斜坡。一些基岩從土地表層爆發出來,帶著慍怒的勝利表情。再往遠處,土地消失了一段後又重新出現,那是在幾個月甚至是幾年來槍俠第一次看到真實的有生命的綠色。草,矮種雲杉,甚至還有柳樹,都是靠遠方融化的積雪滋潤著,越過那片綠色是赤裸的岩石,巨大的岩山矗立著,一直延伸到刺眼的雪山頂。在岩山左邊的是一大片低洼沼澤,越過沼澤地後可以看到略小的腐蝕了的砂岩峭壁和方山,再遠處便是幾座孤山。這幅景象有時因連綿陣雨的灰色幕簾而變得模糊。晚上,在入睡前的幾分鐘,傑克總會坐著出神,望著遠方白色和紫色的閃電構成舞劍圖,在清澈的夜空顯得格外耀眼。
男孩在路上表現很好。他很堅毅,但更可貴的是當他疲憊不堪時,總能平靜地靠意志力戰勝疲憊,彷彿他的意志儲備是無窮的。對這一點,槍俠十分欣賞,甚至讚嘆不已。他的話不多,也不問東問西,甚至連槍俠在晚上抽煙時手上轉個不停的那塊顎骨,他都沒有問。槍俠的直覺告訴他,男孩為能有槍俠做伴感到十分榮幸——可能這讓他如此意氣風發——這點讓槍俠有些不安。男孩像一顆棋子一樣被放置在他的路途上——當你和那個男孩同行時,黑衣人將你的靈魂裝在他的口袋裡——傑克並沒有成為障礙,減慢他的行程,但這可能只是將他引向了更為兇險的路途。
每經過一定距離,他們便會看到黑衣人留下的規則的營火痕迹,在槍俠看來這些痕迹要比沙漠中看到的新鮮許多。第三個晚上,槍俠確信他可以看到遠處的一點火光,大約在山丘剛開始凸起的方位。和他以往想像的不同,這沒讓他感到高興。他想到柯特說過的話:對假裝跛行的人要提高警惕。
離開驛站的第四天,將近兩點時,傑克踉蹌了一下,差點摔倒。
「這裡。坐下。」槍俠說。
「不用,我還行。」
「坐下。」
男孩順從地坐下。槍俠蹲在旁邊,好讓傑克坐在自己的陰影下。
「喝水。」
「我們說好的,現在還不到喝水的時間,要到——」
「喝。」
男孩拿起水袋,喝了三口。毯子紮成的包裹已經輕了不少,槍俠將毯子的邊緣弄濕後擦拭男孩的手腕和額頭,那兒就像發高燒時那樣燙。
「從現在開始,每天下午這個時候我們都要停下來休息十五分鐘。你想打個盹嗎?」
「不。」男孩十分慚愧地看著他。槍俠顯得毫不介意,表情十分溫和。他漫不經心地掏出一粒子彈,在手指間來迴轉著。男孩饒有興趣地看著。
「這真有趣。」他說。
槍俠點點頭。「是呀!」他停頓了一會。「我在你這個年紀時,我住在一個四周都是城牆圍著的地方。我告訴過你嗎?」
男孩充滿睡意地搖搖頭。
「當然。那裡有個非常邪惡的人——」
「那個牧師?」
「老實說,我有時候也那麼猜想。」槍俠說,「如果他們是兩個人,我認為他們肯定是兄弟,甚至是雙胞胎。但是我曾看到過他們在一起嗎?沒有,從來沒有。那個惡人……他叫馬藤……他是個巫師。就像梅林。你們那兒的人知道梅林嗎?」
「梅林,亞瑟王,和圓桌騎士。」傑克的聲音像夢囈一樣。
槍俠內心一陣不小的震動。「是。」他說,「亞瑟·艾爾德,你說得對,我說謝謝你。我那時還很小……」
但是男孩已經坐著睡著了,雙手搭在膝上。
「傑克。」
「是!」
男孩嘴裡發出的聲音讓他受驚不小,但是槍俠沒有讓驚訝從聲音里表現出來。「當我打響指時,你就醒過來。你會覺得神清氣爽。你明白嗎?」
「是。」
「那就躺下來。」
槍俠從煙袋裡取出煙草和紙卷了支煙。他覺得自己身上少了一樣東西。他以慣有的細心將所有東西理了一遍,發現惟一少了的是自己以前那種發瘋似的著急勁,時時刻刻擔心自己被黑衣人甩在後面,擔心腳下的路突然消失,只給他留下一個模糊的腳印。現在,這種擔心已煙消雲散了,而且槍俠越來越肯定黑衣人有意讓他追趕上。對假裝跛行的人要提高警惕。
等待他的將會是什麼?
這個問題太難回答,他漸漸失去了興趣。庫斯伯特對這種問題可能會很感興趣(也許這對他來說就像個玩笑),但是庫斯伯特已經不在了,就像德鄯的號角一樣消失在時空中。而槍俠只能根據自己的判斷繼續前行。
他抽煙時看著熟睡的男孩,不由得又想到庫斯伯特,他很愛笑(直至他戰死的那一刻都還在笑),而柯特卻相反,他從來不笑。馬藤有時會微笑,他那沉默的微笑總會讓人不安,就像在黑暗中看到一隻慢慢睜開的眼睛裡面滿是鮮血。當然還有那隻獵鷹。人們為獵鷹取名為大衛,是傳說中使用彈弓的英勇男孩的名字。槍俠非常清楚,大衛除了獵殺、撕碎獵物外,沒有其他任何慾望,也許難得會有東西讓它害怕。這就像槍俠自己。大衛可不是外行;它在打獵時可是個主角。
除了最後那次。
槍俠感到腹部一陣絞痛,但是他仍面不改色。他看著自己吐出的煙升騰消散在空氣的熱浪中,陷入回憶之中。
8
天空是白色的,白得近乎完美,空氣中有大雨來臨的氣味。樹籬和周圍鬱鬱蔥蔥的綠色聞起來非常甜美。已經是暮春了,人們也把這個季節叫做「新土」。
大衛坐在庫斯伯特的手臂上,它就像一台小小的毀滅性機器,一雙明亮的金色眼睛驕傲地瞪著。拴在鷹爪上的皮帶漫不經心地套在伯特的手上。
柯特沉默無語地站在兩個男孩的身旁,他穿著一件綠色的棉襯衣,鑲拼式的皮褲被他破舊寬大的軍用皮帶束得老高。襯衣的綠色和樹籬及後院里被風吹得似波浪翻滾的草皮融為一色。後院,夫人們還沒開始她們的九柱戲。
「準備好。」羅蘭小聲地對庫斯伯特說。
「我們準備好了。」庫斯伯特自信地說,「是不是,大衛?」
他們說的是低等語,是廚房幫工和侍從們用的語言;他們能被允許在他人面前說槍俠的語言——高等語——的日子仍遙遙無期。「今天的天氣正適合練鷹。你能聞到暴雨的氣味嗎?這是——」
柯特突然舉起手中的籠子,把門抽開。鴿子飛出來,撲騰著翅膀,迅速地向自由的天空飛去。庫斯伯特拉開束鷹的皮帶,但是動作太慢,獵鷹已經迫不及待地飛起來,牽住它的皮帶讓它的起飛看上去非常笨拙。但大衛猛然抽動了一下翅膀又恢復了雄姿。它朝上疾飛,像顆子彈般迅猛,很快就飛到了鴿子的上方。
柯特走到男孩站著的地方,非常隨意地掄起他那巨大的拳頭朝庫斯伯特的耳際揮去。男孩倒在地上,儘管疼得齜牙咧嘴,卻一聲不吭。血從他耳朵里流出來,滴在草地上,在濃郁的綠色上顯得格外醒目。
「你太慢了,混賬。」他說。
庫斯伯特掙扎著站起來。「我請你原諒,柯特。只是因為我——」
柯特又揮了一拳,庫斯伯特再次倒下。血流得更快了。
「說高等語。」他緩緩地說。他的音調很平,但微微帶著些喝醉酒時的那種粗聲粗氣。「用文明的語言說你的懺悔詞,比你強上幾倍的人都願意捨棄生命來學這種語言。」
庫斯伯特又站起來。明亮的淚珠在眼眶裡打轉,但他的嘴唇卻因憤怒緊緊地咬成了一條縫。
「我感到傷心。」庫斯伯特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,聽上去他有些喘不過氣來。「我忘記了父親的臉,而我希望有朝一日能拿起他的槍。」
「這就對了,小子。」柯特說,「你應該好好檢討自己做錯了什麼,用飢餓幫助你反省。罰你不吃晚餐。也沒有早餐。」
「看!」羅蘭叫起來,指著天空。
儘管鴿子振翅疾飛,獵鷹還是在它上頭。它滑翔了一會,完全展開的翅膀滑過幾乎靜止的空氣。突然它合起翅膀,像塊石頭那樣迅速下落。兩隻鳥的身體重疊起來,有一刻,羅蘭覺得自己看到了空中飄灑的血滴。獵鷹發出了勝利的鳴叫。鴿子拍打了幾下翅膀,扭曲起來,落在地上。羅蘭跑向獵物,把柯特和受罰的庫斯伯特甩在身後。
獵鷹落在獵物旁,得意地啄向鴿子豐滿的白色胸脯。幾根羽毛飄拂著慢慢地落下。
「大衛!」男孩叫道,向它扔了塊兔肉。獵鷹在兔肉落地前就接住了,往前伸了伸脖子和背部將肉咽了下去。羅蘭想給它拴上皮帶。
但獵鷹幾乎是下意識地快速飛起來,躲過羅蘭,從他手臂上扯下長長的一塊皮。然後,它又若無其事地回到它的食物旁。
羅蘭痛苦地叫出聲來,再一次試著拴上獵鷹。這回當大衛尖利的喙飛快地啄過來時,羅蘭用他的皮護手套捉住了它。他給獵鷹餵了塊肉,然後給它帶上頭罩。大衛馴服地跳上他的手腕。
羅蘭得意地站起來,獵鷹雄赳赳地站在他的臂彎上。
「這是怎麼回事,你能告訴我嗎?」柯特指著羅蘭血淋淋的前臂問。男孩站定了,準備迎接柯特的拳頭,他屏住呼吸以防自己忍不住叫出聲來。但是拳頭始終沒有落下來。
「它攻擊我。」羅蘭回答。
「你惹火了它。」柯特說,「獵鷹並不害怕你,孩子,而且獵鷹永遠也不會怕你。獵鷹是上帝的槍俠。」
羅蘭茫然地看著柯特。他不是個有想像力的男孩,如果柯特想打個充滿寓意的比方,那羅蘭肯定是琢磨不透的;此刻,他正納悶,他認為這是柯特說過的為數不多的幾句蠢話之一。
庫斯伯特走到他們身後,伸出舌頭朝柯特做怪樣,當然他站在柯特看不到的位置。羅蘭沒有笑,但向他會意地點點頭。
「回去吧。」柯特說,接過獵鷹。他轉過身,指著庫斯伯特說:「混小子,記得反省。還有你的齋戒,今晚和明早。」
「是。」庫斯伯特說,正式的語氣聽上去十分做作,「謝謝你,今天我受益匪淺。」
「你能學好。」柯特說,「但是你的老師一轉身,你的舌頭就又要犯老毛病從你那張笨嘴裡頭伸出來。希望有那麼一天,你和你的舌頭都能學會各守其位。」他又給了庫斯伯特一拳,這次拳頭結實地落在他的眉宇中間,羅蘭聽到一聲沉悶的敲擊聲,就像廚房幫工開啤酒桶時木鎚子發出的聲音一樣。庫斯伯特仰面倒在草坪上,起初他的眼前一片金星,當視力恢復後,他眼冒怒火地瞪著柯特,他一貫的笑容不見了,而怨恨畢露無遺,眼睛中央就像鴿子的鮮血那樣紅。他點點頭,咧嘴笑了一下,這種讓人心寒的笑容羅蘭可從沒在同伴臉上看到過。
「那時,你才有希望。」柯特說,「當你認為你行了時,過來向我挑戰,混小子。」
「你怎麼知道的?」庫斯伯特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。
柯特轉向羅蘭,他的動作快得讓羅蘭差點朝後摔倒——那樣他們倆就都要躺在草地上,用他們的血來裝點這片綠色了。「我是從你這混小子的眼睛裡看出來的。」他說,「記住,庫斯伯特·奧古德。這是你今天的最後一課。」
庫斯伯特又點點頭,臉上再次浮現出那個可怕的笑容。「我感到傷心。」他說,「我忘了父親的臉——」
「別再說了。」柯特打斷他,對此已沒有興趣。他轉向羅蘭,說:「走吧。你們倆。如果我還得看你們兩個混小子的蠢臉,我會把內臟都吐出來,錯過我豐盛的晚餐。」
「走吧。」羅蘭說。
庫斯伯特甩了甩頭讓自己清醒些,然後站起來。柯特邁開他那粗短的弓形腿,大步向山下走去,他看上去強大有力,給人一種史前人的感覺。他颳得乾乾淨淨的頭頂閃閃發亮。
「我總有一天要殺了這個龜孫子。」庫斯伯特說,仍然帶著他那駭人的微笑。一個紫色的腫塊神秘地出現在他的前額。
「你和我都不是他對手。」羅蘭說,突然咧嘴笑了起來。
「你可以跟我一起去西廚房吃晚飯。廚子會給我們食物的。」
「他會告訴柯特。」
「他可不是柯特的朋友。」羅蘭聳了聳肩,「就算他說了又怎樣?」
庫斯伯特笑了笑。「當然。我總是想知道如果你頭朝下又向後看,你看到的世界會是怎樣的。」
他們穿過綠色的草坪往回走,身影慢慢變小。